第十三回
曲镇笃意赠陶罐
先生诚心责自身
曲镇晚餐自饮了几杯，思索今日责打之事。将温如玉所言一一回顾，自觉方四争执原本不错，虽则动手击打同学极为不妥，亦是因那商怀碧言中继续抵赖所致。十记手板，施之过急。思到此处，曲镇深感不安。遂起身于博古架上取下一只陶罐，正是那只澄泥烧制、绘有对弈图的陶罐。曲镇手抚陶罐，心中自语：方四虽然淘气，自束不紧，但性情亲善，无谎言、服正气，今日之举也在情理之中。
方四回到家中，饭间执箸不稳。方爷问道：“方四，怎么回事？”方四答道：“没事啊。”方爷道：“伸手我看。”方四不肯。方四母亲捉掌一看，不由一惊。正待询问，方勇进门说道：“曲先生已到客厅。”方爷夫妇急忙来至客厅。曲镇起身抱拳：“方兄一向可好？”方爷回礼：“曲先生好！”三人宾主坐定。
曲镇道：“晚间来访，多有搅扰，还请见谅。”方爷急忙回道：“哪里哪里，曲先生乃是吾敬重之人，乡间圣明，这是吾之福分也。”曲镇道：“方兄不必客气，承蒙方兄看重，贵公子方四托付与吾，一年余来，某诲教或有不当之处，当请方兄宥恕。”方爷道：“曲先生差矣，吾感激尚且不及，安有责怪之理？犬子在先生教导之下，脱骨一般，哪里还有旧时模样。”边说边向曲镇抱拳感谢。曲镇道：“承蒙方兄信赖。今日一事，不知方兄知否？”方爷一愣：“不知哦，莫非犬子又惹是生非，引先生动怒了吧？”曲镇摆手道：“非也，今日之事，老夫手重，因此，回探学生。”曲镇遂将今日之事原本说出。言语之中，多有维系师道尊严之意，亦夹杂些许自责。方爷深为感叹。抱拳对曲镇说道：“犬子得遇先生，乃是他今生福分，遑论戒尺之责，即是鞭挞杖击也是凭由先生！先生肺腑，吾夫妇焉有不知。”曲镇抱拳谢道：“既如此，曲镇就不多言了。”手指桌上陶罐：“这是方四喜爱之物，曲镇清贫，无甚拿得出手的物件，这个就送与方四装个秋虫罢。”曲镇立起身来一抱拳：“曲镇告辞。”曲镇话音未落，厅外跑进方四。一把抱住曲镇！哭着说道：“先生，是方四不好，屡次惹先生生气，先生对方四恩爱有加，这次责打，俺一点都没怨先生，只怕先生不要方四！”
原来那方四早早就在厅外站立偷听，待听到先生自责之处，登时想起先生夸赞自己诗文、点拨棋艺、一同吃饭、观赏秋虫之事。先生的语气、先生的笑脸、先生的慈目一一浮现。不觉泪下。最后一见曲镇临去之时将深为喜爱的蟋蟀罐赠与自己，便忍不住冲将进去。
曲镇一见方四，也是心情触动，搂住方四：“为师也非尽善之人，天下也是无人尽善啊。”言罢松开方四，再度告辞。方四眼神依依，目送曲镇走出自家大门。
次日。曲镇面色肃穆，端坐太师椅上。九个学童皆挺胸昂首，有待先生示教。
醒木一拍之后，曲镇缓缓说道：“昨日一事，俱都明了，为师惩戒之后，亦冥思良久。商怀碧素来好学，也是悟性颇高，不愿落于人后，且性情宽厚。想是出于一时情急，情悲之下，迷了心性，才做出这等盘外恶手，有辱斯文。棋虽小道，意蕴深远。当年尧帝英明，化干戈为玉帛，将那刀枪兵勇、旌旗狼烟俱都齐备于一十九路阡陌之上。自此，人世少了若干杀戮、多了若干文雅。任是何等人士，皆可于楸枰之上，施展胸中抱负。光明磊落，落子无悔，固有荣辱，亦是方寸之间。焉可妄动局外之念？非以正道而争者，争得一时，消亡必惨；方四思虑虽浅，但却清晰，搅局者定然是局势已非。方四据此催逼商怀碧认错，原本是明辨是非之举，理应夸赞，但挥拳相向却是鲁莽之病。为师责其拳打同学，断然不错。但于事因起处却是为师不察之过，后经温如玉一番细细叙述，为师才知原委。”曲镇站起身来手执戒尺说道：“身为人师，手把戒尺，以端正学生，亦当端正自身。”言罢，啪啪啪一连十记，曲镇重重责打自家左掌！底下学童俱没想到先生责打自己，商怀碧由座位走到曲镇桌前双膝跪倒：“先生莫要责备自己，学生昨日已是知道错了，今日来时就想向先生好好认错的，自今日起再不敢滋生他念，只是凭借自己本事行棋，早晚用功，力争上进！”言罢放声恸哭。方四亦由座上下来，走到商怀碧身边跪倒哽咽说道：“都是方四不好，才使得先生动怒，再有昨日之事，方四也是对不住怀壁哥哥。”方四转脸对商怀碧说道：“怀壁哥哥，你就打方四一拳吧！”商怀碧含泪说道：“好方四！你的一拳，俺不记恨，和先生的戒尺一样，只是为俺好，你是俺的好兄弟！”说着，两人抱在一处！
曲镇见他二人重归于好，心中大为宽慰。扶起二人，令其回位坐定。其余七人也是眼泪吧嗒。
曲镇面色渐转柔和。在挂盘上摆了一个复杂局面，以此转化情绪。果然，九人一看盘上棋图，顿时仔细计算开来，一时屋中，掉针可闻。且看此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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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棋数子已被白棋团团包围，出路全无。左边两子仅有两气。白棋似乎已是安然回家。唯一可资利用的便是白棋断点略多。究竟黑棋有何种手段方可起死回生呢？九个学童心中在飞快计算。
良久，小不点李大成伸手示意，曲镇默许。李大成信心满满，手拈黑子下在星右一路，‘挤’。曲镇于下面接牢断点。李大成迅疾执子下在星位送吃！居然是弃子的手段！曲镇不敢怠慢，落子提起黑二子。李大成不由笑出声来：“先生，俺成功了，是个接不归哦”说罢拈起一子‘扑’在星位。底下八人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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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镇哈哈大笑：“好小子！这点年纪，居然有这等算度，为师委实没有想到哦，满以为只有几个大个子或可解开，不曾想让你蒙出了。呵呵……”李大成扬起笑脸：“先生，俺可不是蒙的哦，俺是算出的哦。”曲镇笑道：“嗯，就是就是！今日有赏！”李大成欢天喜地回到座位。
曲镇旋即又摆出一图，如图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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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棋角上一只铁眼，需要做出另外一只眼。九人心中都是想要率先做出。刘九声、李金彪方才见李大成被先生赞誉，心中极是艳羡，也是深受鼓舞，此刻在底下手指点点，划来画去，一时不得要领。那商怀碧因了昨日一时做差，一心要挽回颜面，心中疾速计算，但其中变化，总觉不妥，脑门不由汗珠滚落。方四在以前的解题中圆满不足，破绽不少，眼下一见李大成居然也能做出如此的玲珑，心中急的不行。奈何脑中越急越乱，一个变化方觉不错，忽然发现白棋另有机关，只好重新再算。蒋小强、刘一声、温如玉、枣核等人皆是凝目棋盘，心中默算。曲镇手执茶盏慢饮香茗。
半晌无语。九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俱都不敢冒然上前。曲镇站立慢慢踱步，两眼频频扫视九人。眼光到处，尽都躲闪。曲镇说道：“时辰够长，如若计算不出，时辰再长也是无用，还是盘中演练罢，哪个自报奋勇？”底下九人相互张望。蒋小强在桌下手指方四，方四虽则心中没数，见先生有话在先，便伸手示意，先试两招再说。曲镇点头应允。方四执黑子一路外侧打吃白两子，曲镇白棋扑吃，黑棋只得提吃白两子。若是不察提吃白棋扑入一子，则白棋可倒扑吃黑三子。方四避开白棋倒扑手段。曲镇拈白棋于二路再度扑入！黑棋无法反抗，只得再提。白棋这时将一路子接回。黑棋只得在左面二路爬，白棋虎、黑棋立、白棋角上一扳。此时形成一个著名的形状，叫做：盘角曲四。方四一吐舌头，晃晃脑袋回到自己座位。
接下来温如玉、刘九声、刘一声都是失败而归。其余不再上前，放弃了厮杀。曲镇一见无人再解，便将关键之处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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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原来此图隐有高级弃子手段。黑棋并不直接捕捉白棋，而是在棋枰一路单立，待白棋在后面追杀之际，再送一子！白棋吃掉黑四子，此刻白棋三子居然离本队相间遥望，被黑棋再度切断，已是不可生还。至此黑棋安然活出。曲镇道：“此图关键是看清吞食对方二子之后并不能成活，因此则需另谋途径。幸得此处刚好可以施展一种神奇手段，确保城池不破。此种手段世称：脱骨！还需切记！”九个人啧啧称奇，一一上前拆解，其间曲镇又反复指教，叮嘱九人一定要细心体会棋之形状。
话说简短。自此九个学童隔阂全无，一天里随着曲镇学书、拆棋。这一日，曲镇教导九人对句。曲镇先将熟字略略分类，讲些简单对句之法，。随即先由单字开始。曲镇出一‘农’字。令九人写于纸张之上，不得交头接耳，规定一盏茶功夫。
片刻，九人写毕。
曲镇沿桌看过。
商怀碧对‘贩’；
枣核对‘士’
温如玉对‘女’
刘一声对‘菜’
蒋小强对‘匠’
李金彪对‘雨’
李大成对‘贼’。
方四对‘马’
刘九声对‘柳’
曲镇叫九人一一备述。
商怀碧说道：“先生之农俺做行当论，所以俺对个贩，也是行当。
枣核说道：”俺也是这样，因此对个士字。
温如玉道：“俺对的女字，是女工的意思。”
刘一声道：“俺这个菜麽，嗯，嗯，是农户种的……”
蒋小强说道：“匠也是行当哦”
李金彪道：“俺这个雨吧，虽说不是行当，可是农也离不开哦”
李大成道：“俺这个贼字不好听，可是也能对得住农字吧？”
方四道：“俺这匹马，农可是用得着。”
刘九声道：“俺找不着好字，看见门外新种的柳树了，就写了个柳字，没有对上吧？”
曲镇呵呵笑道：“很好很好，无论对的如何，有了一、就有二、最终便会自如。今日不评，只是尽力向外搜字。为师这次出两字：棋枰。”
商怀碧对‘座椅’
枣核对‘座子’
方四对‘马粪’
温如玉对‘铁剪’
刘一声对‘菜籽’
蒋小强对‘噩梦’
李金彪对‘雨露’
李大成对‘贼胆’
刘九声对‘柳树’
曲镇令他们一一诵读。
一番诵读，九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