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高,偃薄江水之滔滔

巫山诗文
201503-23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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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巫山诗词中,以《巫山高》为题的诗其数量也是惊人的。到了唐代,有人统计仅以《巫山高》为题的诗就有数百首,如南朝齐虞羲、王融、梁元帝、范云、陈后主,宋何承天,唐朝卢照邻、李白、李贺、孟郊等,都写过《巫山高》,而且也都写得十分出色。但有诗魔、诗豪之称的大诗人白居易、刘禹锡尤为推崇的则是唐朝初年的沈佺期、王无兢、皇甫冉和李端四人所写的《巫山高》,认为写得最佳,堪称绝世之作,千古绝唱。这几首诗都很自然地运用楚人宋玉的《高唐赋》和《神女赋》中的典故,既描写了巫山的高峻挺拔,峡水一泻千里的气势,奇诡的自然风光,又赞美了巫山神女的美丽,人鬼恋情,情景交融,令人遐想,浮想联翩。甚至传言白居易初到巫山在神女庙里看到这几首诗后竟然不敢再题,有如李白黄鹤楼搁笔,徒叫奈何,“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一般。对此事许多史料都有记载,《光绪巫山县志》也作了如下记述:“(刘白)尝云,自周楚至大唐,巫山诗词骈赋,悉去千余首,但取沈、王、皇甫、李四章(指四人用楚人宋玉《高唐赋》、《神女赋》中的神女典故写的《巫山高》)为千古绝唱。遂如崔颢题诗黄鹤,青莲(李白)搁笔所由,刘白之于巫山也绝少讴吟。”然而,白刘之说纵然有道理,但也只是说的在唐代及以前的事,不能代表之后就更无来者。笔者以为,到了宋代,就不乏写得极佳的《巫山高》诗,如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谥文,封荆国公。世人又称王荆公。北宋抚州临川人,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改革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丞相、新党领袖。欧阳修称赞王安石:“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有《王临川集》、《临川集拾遗》等存世)的两首《巫山高》诗就写得极好,读后令人心血沸腾拍案叫绝,可谓好评如潮。

王安石其《巫山高》有一则小序。序中说“葛蕴作《巫山高》,爱其飘逸,因亦作两篇”,说明了诗人是因为葛蕴写了《巫山高》,觉得写得十分飘逸,十分喜爱,便也忍不住技痒写了两首。葛蕴,字叔忱,北宋诗人,书法家,与王安石同时。1040年前后在世,曾任邓州穰县主簿。葛蕴的诗写得极佳,曾巩《元丰类稿》有《答葛蕴》诗,就赞美他:“我初未识子,已知子能文。……得子百篇作,读之为欣忻。大章已逸发,小章更清新。远去笔墨畦,徒识斧凿痕。想当经营初,落纸有如神。勉哉不自止,直可窥灵均。……”甚至说他为诗有灵均(屈原,号灵均,开创了我国浪漫主义诗词先河)之风。而葛蕴“百篇作”中,有“大章已逸发”者,当指所作《巫山高》诗一类,是葛蕴用乐府旧题《巫山高》(汉乐府诗名)创作的一首古体诗。王安石看到后很喜欢,爱慕其“飘逸”,并诱发了他的创作激情,于是同用《巫山高》旧题写了这两首诗。那么何谓“飘逸”?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飘逸》解释说:“飘逸: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高人画中,令色氤氲。御风蓬叶,泛彼无垠。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简单地说,所谓“飘逸”,就是指驱驾气势,驰骋想象而构成作品清新浪漫意境高远的意象。宋严羽比较李、杜风格时评论说:“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可以说“飘逸”是李白诗歌的主要风格。王安石对李白的“飘逸”自是很佩服,但也认为有其不足。他说:“李白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金王若虚《滹南诗话》卷一)由此亦可见王安石看问题入木三分,不是一个人云亦云墨守成规的人。

下面我们就一起来看看王安石的这两首《巫山高》。

其一

巫山高,十二峰。

上有往来飘忽之猨猱,下有出没瀺灂之蛟龙,

中有倚薄缥缈之神宫。

神人处子冰雪容,吸风饮露虚无中。

千岁寂寞无人逢,邂逅乃与襄王通。

丹崖碧嶂深重重,白月如日明房栊。

象床玉几来自从,锦屏翠幔金芙蓉。

阳台美人多楚语,只有纤腰能楚舞,争吹凤管鸣鼍鼓。

那知襄王梦时事,但见朝朝暮暮长云雨。

其二

巫山高,偃薄江水之滔滔。

水于天下实至险,山亦起伏为波涛。

其巅冥冥不可见,崖岸斗绝悲猿猱。

赤枫青栎生满谷,山鬼白日樵人遭。

窈窕阳台彼神女,朝朝暮暮能云雨。

以云为衣月为褚,乘光服暗无留阻。

昆仑曾城道可取,方丈蓬莱多伴侣。

块独守此嗟何求,况乃低回梦中语。

第一首诗,运用想象和夸张的手法,铺陈笔墨,细致地描摹巫山之奇幻缥缈,神女之美丽风韵,以及神女与楚王的神奇传说。第二首诗,前一半写巫峡之高峻凶险,后一半写神女的朝云暮雨、独处巫山。两首诗,运用丰富的想象、奇诡的语言、浩荡的气势,充分表现出其诗飘逸浪漫的风格。宋后不少评家对这两首诗尤其是第二首评价极高。为王安石诗作注的李壁说:“公此诗体制类欧公《庐山高》,皆一代杰作。”欧阳修是宋学先驱中的主要代表人物,文坛领袖(苏轼称:“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曾作有《庐山高》诗,很是自得,谓:“吾诗《庐山高》今人莫能为,唯李太白能之。”(叶梦得《石林诗话》)事实上我们读王安石这首《巫山高》也有“唯李太白能之”的感觉。尤其是“水于天下实至险,山亦起伏为波涛”两句,既概括又形象地勾勒出巫山巫峡的山形水势,气势雄伟,体现了诗人掀雷挟电的气魄与笔力。陈衍在《宋诗精华录》中对此极度赞赏:“三四两句,横绝一世,何减‘嵌崎乎数州之间,灌注乎天下之半’邪!是能以文为诗者,诲于天地间,为物最巨,犹词费矣。”这里所引“嵌崎”二句是左思《吴都赋》中语,陈衍借此指出王诗“以文为诗”的特点。由于句中运用了“于”、“亦”等虚字,以及“实至险”、“为波涛”等文章用语与句式,遂令诗作更为流走自然,造成了奔泻壮阔的气势。这正是王安石以文为诗的成功之处。陈衍还称赞:“‘山鬼’于各诗辞中,三次见面,愈出愈奇矣。‘乘光’七字,亦惊人语。”

王安石这两首《巫山高》写后,引起不少高人的称羡,亦提笔唱和,司马光(初字公实,更字君实,号迂夫,晚号迂叟,陕州夏县涑水乡人,世称涑水先生,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卒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司马光为人温良谦恭,刚正不阿,一生著述宏富,有《资治通鉴》二百九十四卷,《续诗话》一卷,笔记《涑水纪闻》十六卷,诗文《传家集》八十卷)为此也和诗一首:

巫山高,巫山之高高不极。

寒江西来曳练长,群峰森罗十二戟。

清狖悲号裂翠崖,老蛟怒斗摧丹壁。

轻生重利三巴客,一叶直冲高浪白。

船头吟啸坐自如,仰视青天不盈尺。

丛祠象没掩山椒,巫祝纷纷非一朝。

云是高唐神女之所处,至今暮雨常萧萧。

我闻神理明且直,兴亡唯观恶与德。

安肯来从楚国君,凭依梦寐为淫昏。

襄王之心自荒惑,引领日望阳台云。

独不思怀王西行不复返,甲光照地屯秦军。

蚕食黔中下荆门,陵园宗庙皆烧焚,

社稷飘零不复存。

嗟嗟若敖蚡冒将,筚路蓝缕皆辛勤。

司马光还专门写了一小序,说:“介甫作巫山高命光属和勉率成篇真不知量。”“属和”即唱和的意思。“勉率成篇”,即很勉强的敷衍成篇,很显然这里是自谦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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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加比较我们就会发现,司马光这首和诗的构思与王安石诗有很大区别,侧重点是不同的。诗人描绘了巫山山高水险,描绘了“三巴客”无畏自如,也描绘了“至今暮雨常萧萧”的高唐神女之所处。但他强调“兴亡唯观恶与德”(国家兴亡在于德),指出巫山神女“安肯来从楚国君”,是“襄王之心自荒惑”,“独不思怀王西行不复返,甲光照地屯秦军”。不顾江山社稷、国仇家恨而沉湎女色,想入非非,痛斥楚襄王荒淫导致国家灭亡。显然,司马光在这首诗里说理的倾向更为鲜明,意旨更为显豁,与王安石诗之浪漫之飘逸迥异。“甲光照地屯秦军”(有版本为“甲光照地屯铁军”,而网络上多为“甲光照地屯秦国”,显为错误,与所用诗韵不合),是引用的一则典故。秦昭王三十年,秦谴蜀守张若伐楚,攻巫郡,又命白起绕韩国界突袭楚国郢都,烧夷陵,截断楚国对巫郡的援兵,令正出游巫郡观高唐观云雨的楚怀王,面对满山遍野的秦军,只得仰天长吁西向称臣。

王安石除了《巫山高》诗外,其实还写了一首《巫峡》诗。诗曰:

神女音容讵可求,青山回抱楚宫楼。

朝朝暮暮空云雨,不尽襄王万古愁。

这首诗的风格就与他的《巫山高》有很大的不同。《巫山高》侧重清逸峻拔,显现了诗人舒缓飘逸而又横空峻严之概。这首诗就充分表现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所特有的睿智和洞悉事物本质的锐利。诗中王安石对楚王梦会神女,无论是神话还是现实都完全持批判的态度。他知道荒淫一定会误国,甚至亡国。历史是一面镜子,“不尽襄王万古愁”,楚王的荒淫正是其江山社稷沦亡的必然结果,这也正是诗人这首诗要表达的旨意,告诫人们不要忘了历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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