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小像 1 鞋匠张

巫山诗文
201901-16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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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财政局旁的小巷道里,有两三个补鞋摊。那时我就住在那附近,几个补鞋摊在视线里来来去去若干回。约摸是五年前的一个冬日下午,闲着无事拾掇鞋柜,在角落里发现一双长靴,灰尘覆面,很久没穿了。细细打量,原是一只鞋跟上的小皮垫子掉了,心说节俭为要,去补钉一个吧。于是央家里那位陪着,去那巷道口钉鞋去。
难得的冬日好天气,阳光静静铺陈在巷道里。我信步走到最外边的补鞋摊前,说明情况,请那师傅帮忙钉鞋。不曾想这极其琐碎的小事,却让我一记这么多年。
      那师傅年纪不大,鼻梁上架着副大大的眼镜。他坐得极低,跟我搭话便时时需要扬起头来,头脸衣服是与黑乎乎的手截然相反的洁净。阳光里眯缝着眼一笑,便露出细细碎碎的白牙。我闲坐无事,见他镜片上有着细密的圈,随口问道:“你读书很多吧?戴这么高度数的眼镜。”他有点赧然:“哪有哦,家里姊妹兄弟多,初中就没毕业。我是先天性近视,1000多度。”我也没想到随口一问问到人家的缺陷,觉得有些歉疚,于是沉默下来,只看他手里忙乎。他用布条细细擦净鞋面,俯身去翻找橡胶皮的时候,摊前来了位中年妇女,跟他颇为熟稔地打招呼,说是脚上穿着的鞋有只鞋跟有点歪,想脱下来请他正正。他探询地问我:“你等等要不要紧?”见我点头了就接过鞋子套在钉鞋架上,轻轻敲了两敲,递还给那妇女让她走走试试。问题解决了,那妇人很高兴地要给他钱的时候,他扬起脸笑笑,摇头说算了。等那妇女道谢走远了,我忍不住问他:“你这补鞋,本来就是小生意,还不收钱,一天能收入多少啊?”“没花成本的,再说也是常客,没事。”他顿了顿,接着说:“要求不高的话,还是能过日子的。”我看看他洗得泛白的上衣和脏兮兮的塑胶围裙,半晌无话。
      很快,补鞋完毕。我瞅着那仿佛是原封的鞋跟垫子,心底很是叹服。递一张五块的过去,鞋匠补我四块五。我不由得结巴起来:“这……这么便宜?”他依旧笑笑,不语。
      后来买了新鞋,去上线,钉橡胶垫子,每次都去他的补鞋摊。有时候他很忙,椅子上坐着的,旁边站着等的,好些人;有时候很闲,他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有阳光投射下来,像一幅静谧的人物写生油画。不论忙或闲,他补鞋的节奏总是不疾不徐,手里的剪子锤子如刻刀般落在各式各样的鞋上,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闲着的时候,他会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讲讲他生活里的点滴。他说他姓张,是官阳人,那地方山高人穷,他高度近视,没法在家种地,又不想在家指着年迈的父母,于是出来跟别人学了这补鞋的手艺,以此为生;他说他有个贤惠的妻子,只是身体孱弱,不能劳累,于是他晚上收摊回去了洗衣做饭小心伺候;他和别人合租了一间房,一个十来平米的房间,厨房只能在过道上,家里最值钱的是一台半旧的洗衣机,是别人用坏了他顺手捡来修好的,聊到这的时候他微微笑着,说“主要是想让媳妇儿轻松点”;他说现在的日子是清苦了点,但也还能过,只要是靠自己挣钱养活一家子就行;他说你这女子挺随和,好多人来修鞋是不乐意和他聊天的,城里人高傲着呢,补个鞋收他一块两块钱总觉得是讹了他似的……
      再后来,搬了家,离修鞋摊远了,家里添了宝贝,更多的精力和金钱都花在了他身上,不再像以前样时时买新鞋。鞋匠张补过的鞋很牢实,一时半会儿也穿不坏。一年半载一晃就过去了,后来断断续续几次路过财政局那个巷道,视线所及的,有一两个补鞋摊——没有戴着厚厚眼镜的鞋匠。依稀记得后几次去他鞋摊,听他说起他媳妇儿时,话语间飘散着忧伤,说是病得厉害起来了。至于是什么病,也许是他没说过,也许是我不记得了。只是后来经过那里时,窄窄的巷道竟觉得空空荡荡,心里无端端地有些怆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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