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皮子》

巫山文献
201503-23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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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永泉

我有个已过世的表爸,地道的大宁县太盛镇人。听人讲,一九六五年农历四月一天,表婶生下第三个孩子时,伤心地哭了一场。因为又是个女娃,前两个都是女孩。自打怀上这个孩子,直到临盆之日,表婶一直渴望生个儿娃子,好几次做梦都是生的男孩,不想生下来又是个女娃子。表爸又何曾不希望是个男的?但他毕竟是男人,能想得开些。见表婶哭得伤心,表爸哄小孩似的安慰她:“不哭不哭,女娃子不是娃娃呀?你哪怕还生几个女娃子我都喜欢……”

大约两年半后,表婶又生了,这回是个男孩。一天到晚,全家人“弟娃儿”来“弟娃儿”去,喜欢得不得了,当个金宝卵。

弟娃儿两三岁、三四岁那几年,表婶他们每天给他买个鸭儿糕吃。这是弟娃儿的“特殊待遇”。三个姐姐都不哭不闹,都很想得通——因为弟娃儿最小,更因弟娃儿是“弟娃儿”。白生生的鸭儿糕,糯米做的,发过酵,放过一点糖精,泡泡软软的,香香甜甜的。那如今生活差,别说小孩,即便大人,看到闻到甚或只是想到,便不由吞起清口水来。

走两三里路到上街一个小馆子买鸭儿糕,最初是大人的事,后来这事就交给了十来岁的大姐。

这美差事大姐是越做越爱做。一天,她向两个妹妹炫耀:“我就喜欢去给弟娃儿买,回来的路上,可以把鸭儿糕的边儿轻轻撕了吃,嘻嘻!”软软的糯米团放在蒸格里蒸,由于其自身的重量,到蒸熟时,鸭儿糕挨近格子的底部每每挤出米粒厚、分把宽一线边儿。

可不料二姐三姐中,不知哪个很快向爸妈告了密。于是爸妈说:看几个姐姐哪个喜欢弟娃儿些,给弟娃儿买鸭儿糕一点儿都不吃。别看三姐才五六岁,最小,却把手举得最高声音最大:“我去买!我不吃!”

表爸表婶后来还真就让三姐去买了,她果真诚实厚道,丝毫不“吃皮子”。

那时弟娃儿享受“特殊待遇”成了常态,但也有全家改善生活的时候。几乎每年冬天,表爸家都要上高山买只羊杀了吃,整整个把星期上顿下顿吃羊肉,直吃得一家大小身子暖暖的夜里没一个娃娃打撒尿,直吃得满屋子锅碗瓢盆缸灶桌凳和大人孩子个个说话出气都一股羊臊气。

而这羊几乎是“捡”了吃的。为啥?那时买羊,活的角多钱一斤,四十多斤一只半大子羊,总共才花去四五块钱,吃了羊,羊皮晾干后若是卖得好,可把五块钱卖回来;就算羊皮有点疤痕、刀损什么的打不上一级,二级三级皮也能得三四块钱,吃只羊也才相当于花了块把钱。

明明吃了一只羊,却不花钱或只花很少的钱,感觉像是吃了谁的欺头,占了谁的便宜。实则这“皮子”吃得心安理得,大有别于大姐吃弟娃儿鸭儿糕的边儿。岂不是?倘是采取另种方式吃羊——像三峡农家杀年猪一样,用滚水淋了,把毛刨去,并不剥下整张皮子,吃带皮肉——如此,口感倒是要好些,可没了可卖钱的羊皮。剥下整张皮的吃法,尽管一分钱不花白吃了羊,也不会有人说你“剥削”了谁,反倒佩服你会过日子会算账呢。这“吃皮子”的智慧,正在于不吃皮子。

除了“吃皮子”,“占便宜”、“吃欺头”,也是三峡父老、巴渝大地常说的词汇。但在感情色彩上,后两个似乎都只带贬义,只“占者”“吃者”内心喜悦,“被占者”“被吃者”乃至旁观者,都一肚子火气,至少感觉不安逸;对喜欢“占便宜”、“吃欺头”者,很多人都是惧怕三分,敬而远之。“吃皮子”有时意思虽也和“占便宜”、“吃欺头”差不多,但它更多是一种能耐,一种营生的本领。

不是么?就说很多公司,老总收入较为丰厚,可他像业务员、销售员那样每天从早到晚辛苦劳累了吗?没有。他显然是“吃皮子”。但老总权大责大,全公司大事小事时刻装在心中,为了公司的事常常食无味、寝不安,活得更累。他能“吃皮子”,他该“吃皮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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