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边舷》

巫山文化
202110-28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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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永泉

我再多的钱用得完,再少也够花!”这是最近几个兄弟伙在一起吹牛时,“贱狗子”说的一句话。

鄙人与贱狗子同村儿出生,一起上学,虽然后来分开了,又都各自成家立业,但我对他很了解。他工资三千来元,对于他来说,“再多的钱”不过是全部的工资加上一些稿费——他喜欢写点小文章每月可挣上几百千把块——通共四千来元,这还得家里无一时急需,老婆也开明大方,一分钱都不用“上交”。贱狗子虽不抽烟饮酒,却算是有雅兴的人,业余,除了喜欢写文章,还喜欢逛书店,看电影,拉二胡。他现在拉的仍是那把三四百块钱的二胡,若要换把好点的,四千块可一次掏光;或一月中,看几部电影,买几本书,邀几个朋友聚几顿,理个发,做几次理疗(他有轻微肩周炎),再加上平日吃早点、打车什么的,四千块也的确不愁用不完。

再少的钱他也真够呢。有个月领了工资,贱狗子打了两千多住房月供,一位朋友还向他借去一千,到最后一星期,包儿里仅剩七十块钱了,又不巧那段时间他妻子正有事回了农村娘家,可贱狗子没向任何人伸手,依然度了过来。为不花钱,也避免到吃饭时间碰到熟人好友生出尴尬,整整一周他没上一次街,周末两天更是把自己闭在屋内,楼都不下。他早上煮面(所需菜叶、鸡蛋冰箱里有);中午晚上喊外卖,不论炒饭、酸辣粉、米线、包子,只要便宜就好。到最后一天晚上,还剩九块钱,他喊了正好九块钱的一个盖饭。送饭的不知是听错了还是有意,给他多送了两个卤鸡蛋。“帅哥,要不把两个蛋也吃了嘛。”送外卖的说。贱狗子是爱面子的人,非但不说没钱了,还显得颇为大气和绅士:“好说好说。恁个,你稍等,我给你拿零钱,免得找数。”贱狗子有个习惯,无论买什么东西,但凡找了硬币,回到家他都固定丢在书柜旁的一个抽屉里。此时他拉开抽屉,不觉亮晃晃的子子儿钱已积了一大片,一角的、五角的、一元的,都不少。盯着这最后的救命稻草,贱狗子甚至感觉自己像是一下成了富翁;他不禁窃喜,心里盘算:就算下个星期还不发钱,也够花呢。

用钱,其实很多人都这样--多有多用,少则少用,“没得边舷”。而且每每少用时,并不比多用时幸福感差。我听人讲过这样个故事:酷暑天,一对农民夫妇在田里头顶烈日挥汗劳作。不远处是一棵大树,一对乞丐夫妇正光着身子在大树下乘凉。男乞丐指着正干活的两口子,不无感慨地对女人道:"你看他们两个,出恁大太阳还在田里挖,好辛苦哦,好造孽哟。你要不是跟了我,还不是像他们一样苦做。"姑且不论这两对夫妇谁勤劳谁懒惰,更不去斥责乞丐夫妇之所以成为乞丐就是因了他们的懒惰,只说此情此景的当下,你不觉得乞丐夫妇真要比干活的两口子幸福感强么?正如时下常听人说:餐馆里几百上千的美味佳肴,一顿吃下来,常感觉肚子空空的,不如在自家好生放放作料下碗面条吃。

又说写诗。做律诗、绝句和填词等,须“入格”。而做自由诗、新诗,就没得边舷了。自由诗几乎可以不用考虑句数字数。有首诗短到只一字:圆。这诗的题目我记不太清了,大略是“邂逅一位老同学的印象”,是《星星诗刊》曾经刊发的一个组诗中的一首,一共好几首,多是内容比题目短。同样是诗,一首也可写上几千行,单独成书。至于平仄、对仗、韵脚,自由诗更不在要求之列。好多事情,正是如此这般“没得边舷”,“没得平仄”,给人们处事为人带来了极大的弹性空间和灵活性,给像我一样并非伟人圣贤的众多普通人,带来了无限“游刃有余”的自信,和变化多端、丰富多彩的生活趣味。

行文至此,对独具三峡风味和巴渝特色的“没得边舷”,我越发感兴趣了,忍不住还要探究闲侃。

“舷”,《现代汉语词典》上说是“船、飞机等两侧的边(儿)”。如《儒林外史》中:“两兄弟凭舷痛饮,谈说古今的事。”而在三峡人的嘴上,“舷”字的含义却大有不同。“她把碗放到桌子舷,稍一碰就要掉下地打烂!”你看这“桌子舷”,倘是条桌,“舷”是“两侧的边”还说得过去,可方桌、圆桌何来两侧?又比如:“那娃儿站坎舷上,好危险!快抱过来!”而无论田坎、石坎、公路坎、岩坎,大多只有一侧,并无“第二侧”。于是乎我说,词典上解释错了;不,如此说定会招来攻击:“你娃,敢说词典上错了?”是的,不敢说词典上错了,应说巴渝人在口头上丰富了“舷”的含义。

在三峡,“边”即“舷”,“舷”即“边”。所以,“没得边舷”最初意思当是没有边界,大无止境,诸如时间,空间,知识,思想等。宇宙无边界,时间无极限:科学家的这个结论我也同样不敢怀疑,虽然对此我怎么也想不通,且不敢多想、久想,多想久想了渐渐就难受,感觉胸闷,像要作呕。也许这正是人(除了极少数的科学家)的局限——人作为一种生物对于空间和时间的感觉跟经验之局限。要么我不是人,要么我是这方面顶尖的科学家,这个问题对于我才不是问题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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